探春理家：裙钗也带英雄色，持权公允何超逸的文化杂谈

踏莎行·探春理家

王志霞

智略宏宏，威名赫赫。裙钗也带英雄色。田塘圃木正宜耕，园淋秀雨精分擘。

府遇良医，家除痼疾。持权公允何超逸。清明难再启荣昌，一生襟抱何曾息！

老太妃去世，老太太和太太们要出门参加丧事活动，这时家里管事的王熙凤又病了。按照常理，王熙凤生病李纨管家才符合豪门规矩。可是，寡妇奶奶的特殊身份让她只顾自保，李纨并不愿意加入到荣国府权力的游戏中去。推来推去，改革的重任，最终还是落在了贾探春的头上。

有“玫瑰花”之诨名的贾探春既有能力，又有心做业绩，所以纵观“临时管理小组”之后采取的各种举措，基本都是探春一手促成的。

探春理家，正是荣国府经济陷入困境之际。贾府仆妇素昔眼空无人，以为探春是个“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，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”，因此办事懈怠不说，有机会还试图刁难。探春刚坐上议事厅，就碰上一件棘手的事情。

刚吃过茶，吴新登家的进来说：“昨天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，昨天回过太太，太太叫回姑娘、奶奶来。”说完，垂手旁待，不再言语。探春问李纨怎么办，李纨想了想说：“前儿袭人的妈死了，听见说赏了四十两银子，这也赏他四十两吧。”

吴新登家的忙答应“是”，接过对牌就走。探春说：“你先站住。我问你，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殁了，赏多少两银子？她们有家里的，也有外头的，赏银不同的。”

吴新登家的不记得这事，忙陪笑说赏多少无所谓，沒人会争。探春笑着说：“真是胡闹。依我说，赏一百倒好。如果不按旧例做，别说你们笑话，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。”吴新登家的满脸通红，忙去查账本。吴新登家的拿来账本，探春看了，说：“给他二十两银子。把账本留下，我们细看看。”吴新登家的答应去了。

赵姨娘突然进来，李纨、探春忙让座。赵姨娘说：“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，姑娘你也该替我出气才是。”一面说，一面哭起来。探春忙说：“谁踩姨娘的头，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。”赵姨娘说：“姑娘现踩我的头，我找谁去！我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，有了你和你兄弟，这会儿连袭人都不如了，我还有什么脸？连你也没脸面！”探春听了，笑着说：“原来是为这个。”一面说一面坐下，一面拿账本给赵姨娘着，一面念给她听。说：“我是按着旧规矩办事。”

探春接着说：“依我说，太太不在家，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，何苦操这个心。我但凡是个男人，我早出去了，立一番事业，那时自有我的一番道理。”一面说，一面禁不住流下泪来。赵姨娘说：“太太疼你，你只顾讨太太疼，把我们忘了。”李执忙劝道：“姨娘别生气，也怨不得姑娘，她有拉扯的心，口里怎么说得出来。”探春忙说：“大嫂子也糊涂了，我拉扯谁去？与我有什么相干？”

赵姨娘问探春：“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。你舅舅死了，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，难道太太就不依你？分明太太是好太太，都是你们尖酸刻薄。你如今还沒有长羽毛呢，就忘了根本，只拣高枝飞去了！”探春气得脸煞白，抽抽咽咽地哭着说：“何苦来，谁不知道我是姨娘生的，幸亏我还明白。”李纨急得只管劝，赵姨娘还只管唠叨。

对赵姨娘向她称赵国基为“你舅舅”，探春立即哭着反驳：“谁是我舅舅？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，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？”按照封建礼法，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才是她的舅舅，而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却是奴才。三姑娘对生母如此凉薄，有其不得已的苦衷，如果不与生母“划清界线”既不能得到王夫人的宠爱，她的亲弟弟贾环也会遭到歧视。

我们宁愿相信这只是她政治风度的表现，也可能只是她一时的策略，因为她曾对其生母说过：“我但凡是个男人，可以出得去，我必早走了，立一番事业，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。偏我是女孩儿家，一句多话我也没有乱说的。”隐然有命赵姨娘等待并寄望于未来之意。

即使后来凤姐派平儿来“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”，探春也断然拒绝。处于冲突中心的探春以其魄力和才干排除了各种力量的干扰，坚持秉“公”办理，赢得了贾府上下的畏惧与尊重。

诗词中“持权公允何超逸”说的就是这层意思。

探春在解决这些矛盾冲突的过程中树立了威信，便以改革派自居，“兴利除宿弊”，大刀阔斧地施行改革。探春的改革分两步，先是节流，在蠲免爷们学里费用银每人八两而外，又减去姑娘们每位每月二两脂粉。诗词中“府遇良医，家除痼疾”，我是将探春比喻成一位良医，因为她深知贾府“弊”之所在，她希望通过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，能给行将末世的贾府带来些许转机。

第二步是开源，将大观园的土地承包到个人，派老诚而知园圃的老仆妇收拾管理，每年上交若干银两。薛宝钗比探春有更丰富的社会经验，考虑也更为周到全面，因而她想出了一个“小惠全大体”的法子，对承包者并全体仆妇“使之以权，动之以利”：命承包者不必归账，负责供给园内姑娘丫头的胭、粉、香、纸并各处清扫工具、禽鸟鹿兔食粮，这样，贾府每年可以节余白银四百两;此外，承包者再取出部分所得，分给园内办事的其他仆妇。

在探春改革新政的描写中，曹公对她的个性特征亦有所刻画，其主要是围绕“敏”字作文章，具体表现为：

其一，她善于观察分析。姑娘们的月例与买办采购供应姑娘脂粉的每月二两系重复支出，她注意到了。府中买来的脂粉都与买办供给的一样，都是不能使的坏货色，必须派奶妈的兄弟去买方能得到好的，她也注意到了。

经与平儿、李纨商量，她决定：“钱费两起，东西又白丢一半”，“不如竟把买办的每月蠲了为是”。这样做出的改革当然有根有据，无可驳诘。

其二，她处处留心庶务。赖大家的请客，他人不过吃喝玩乐而已，而探春竟会与赖家姑娘闲谈花园的收益。这次谈话实乃她在大观园施行改革新政的契机，相当于今人的参观考察，借鉴他人经验。

其三，她注重实利，轻视儒家学说，敢于说朱子“虚比浮词”，引得儒家信徒薛宝钗出而反诘，并教训她一顿。

其四，对“利”即金钱在当时社会人际关系中的作用，她看得很透。宝钗建议将花草交与焙茗的娘，让其与莺儿的娘商量着管理，探春就笑着指出：“只怕他们见利忘义”。大观园改革妨碍了账房之利，年终归账时账房必然设法捉弄承包者以出气，探春对此形势看得清楚，故主张将账归到里头，不经外头账之手。

其五，处理实际事务从大处着眼。赖家园子不及大观园一半，承包所余有二百两银子。探春的看法是：“咱们这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，加一倍算，一年就有四百两银子的利息。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，自然小器，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。”后来果然只向承包者取四百两银子的实物。

如果探春不是被限制在狭小的大观园，她很可能立一番事业。探春本经世治家之才华，只因为生于末世，所以无论怎样将自己坚硬的盔甲竖起，却仍旧改变不了大厦将倾的结局。

诗词中“田塘圃木正宜耕，园淋秀雨精分擘”，说的是探春为“节流”所做的上述事情和取得的收益。

若是单看“三人管理小组”前期成果，还是比较成功的，单是将大观园的花草树木承包给婆子们，一年下来就能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益，这笔钱对花钱如流水的荣国府来说，虽然并不多，但到底算是一个小小成绩。

诗词中“清明难启府荣昌，一生襟抱何曾息”是我想对探春说的心里话。

探春虽受良好教育，因系赵姨娘所生，虽在凤姐病假期间暂执权杖发动大观园改革，但为时已晚，难以挽回贾府颓势。但脂批说，若她不远嫁，可保贾家子孙不离散。这也是对她能力的肯定了。

探春极爱芭蕉，自号“蕉下客”，却不知芭蕉可以遮去绵绵细雨，却撑不住暴雨如注。她为贾府撑下了半晌的雨丝，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倾盆骤雨，将尘世洗刷清透。